金钱永不眠

依邓少爷的本性，根本不想接桂高电器这劳什子班。

这年头做什么制造业啊，又苦又累又不好玩。邓少明在国外说是读书，更多是风花雪月、游山玩水，要多快活有多快活。可老爸邓桂高一贯霸道，不回来接班，你就自己找工作在国外养活自己。

邓少明只得回来。一看，才发现问题多多。前二十年，老爸确实赚了不少钱，百万元、千万元地往上翻，在当地富甲一方。后来的十年，运气似乎消失了，不管做什么都不赚钱。

桂高电器现在很麻烦，净值几个亿的固定资产，大量的库存，放在那儿月月减值；一年忙到头，只能堪堪打个平手，白忙活。谁都明白企业要转型，可是转向哪儿具体做些什么，却是找不到方向。

邓少明嬉皮笑脸地劝老爸歇业算了，反正钱也花不完。邓桂高差点气死。他不信这个邪，自己在商海多年一直顺风顺水，如今儿子又喝了洋墨水回来，不再上一个高峰，如何光宗耀祖？

正着急间，得了个消息：英尔普，家纺行业，已上新三板，准IPO概念，每年自然增速10%以上。近期业绩快速提升，2016年中报净利润1148万元，比2015年同期增长5倍。2017年上半年主板IPO辅导，本次有部分股份转让。IPO辅导后上调涨价5元/股，现阶段备货100万股起，价格3.5元/股。

这个消息，瞬间让邓少明来了精神。股市的估值他还是懂一点，3.5元一股，弄它个1000万股，才3500万元；IPO辅导期一完，主板上市，估值能翻个30倍，那就是10亿多元！记得暴风科技上市时，开盘就9.43元，才40天就直接涨到327.01元！

邓桂高也是肾上腺素瞬间升高。一是这利好太惊喜，二是欣慰儿子终于有了点正形。

父子俩血脉相连，心意相通，都被这巨大的利好烧得头昏脑热。这年头，有钱的更加有钱，没钱的更加没钱，宁可当风口上的猪，也不当老老实实的人！

但是，老于世故的邓桂高还是会冷静思考的。这么爽的赚钱生意，他英尔普为什么要让别人来分一杯羹？都进入上市辅导期了，还要股份转让？这不是送钱给别人么？这会不会是个陷阱？

从贪婪到恐惧

巴菲特有一句名言：在别人贪婪的时候恐惧，别人恐惧的时候贪婪。

对此邓桂高有自己独到的理解：经营策略，一定要贪婪，要抓牢每一个赚钱的机会，让金钱永不休息；而恐惧就是对一切机会都不能轻易相信，要质疑其可行性。多年来，邓桂高就是这样身体力行的。

说起老邓的手段，因为多年不发奖金，薪水又不高，员工们纷纷离职。为了挽留员工，邓桂高宣布凡是工作满一定年限的员工都可以得到两室一厅的福利。此举当即见效，但后来员工才发现，两室一厅不假，却没有产权，就算在公司干上20年，一离开公司还是两手空空。

面对质疑，邓桂高说公司一直在尽力办员工宿舍的产权证，但政府部门始终不批准。理由是宿舍所在的土地是工业用地，政策不允许把它转成商业用地，所以不能办产权证。你们可以直接去问政府，我可没有骗你们。

当然，邓桂高也确实给了一些骨干福利房的产权。不过当这些人离职的时候，不知道老邓用了什么方法，产权证又都神奇地回到了他手上。

现在父子两个商量，怎样才能搞定英尔普这件事。

邓桂高要去找有消息来源的关系户，证实一下英尔普是否真有IPO之事。

兵贵神速。邓桂高找的第一个熟人说不了解这事，第二个说只是听说了却不甚清楚，第三个说你应该去找券商，有没做IPO券商最清楚。

邓桂高想出一条诈术，直接打电话到据说给英尔普做辅导期的那家券商，问你们能不能在完成英尔普的上市后也帮我们公司做上市。对方说这两者并不矛盾，可以同时做多家的，但不是我这个部门负责，我给个电话你直接找他们谈。

邓桂高照猫画虎地又打电话过去，还佯装门外汉问人家到底有没有做上市的资质，是不是真的正在做英尔普的IPO。对方觉得好笑，叫他自己去看正规的官网，有关英尔普辅导期的新闻报道都在上面呢。当然，正在做不代表一定就能成功，极端的例子也有排了10年队证监会仍没批准的。可是，成功的是大多数嘛，你没见多少企业上市都做大做强了吗？

邓少明也没闲着。他向老爸汇报，自己最近正在追求一个女生，“恰好”是英尔普的董秘冯娟。

邓桂高乐得不行，这可是第一手的信源。还有，这冯娟原是总经理助理，公司上新三板时改任董事会秘书，年龄正和邓少明相仿，重点是未婚。人家完全没有家庭背景，靠自己努力做到董秘，这智商这能力，就算邓少明娶了她也不亏…… 邓少明立刻泼冷水，说冯娟长得不行，大有可惜了自己这身皮囊的味道。

邓桂高不免有点遗憾。

他很快又把精力集中到正事上来。英尔普这块挂着的肉很香，伸手却不一定够得着，一下子拿出几千万来，风险大了点。根据“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”的原则，现在应该有所“恐惧”，得再找一个合伙人来分散风险。

他想到了Z。

Z若干年前与邓桂高合作过，后来闹了点小矛盾，但关系还过得去。两人碰头一议，Z对股份转让很感兴趣，愿意出资1500万元。

谈妥了以后，两人决定先和英尔普签个股份转让备忘录。Z去签了，邓桂高却拖着没有去。这就是他的狡猾之处，冲锋在前的事让别人先上为妙，自己看两天再说。

从恐惧到贪婪

邓少明来汇报，说从冯娟那儿得到一个重磅消息，管委会主任的老婆也持有英尔普的股份，是当初英尔普刚上新三板时孝敬给主任的。主任不敢接这“干股”，拐了个弯让老婆娘家人持股了。

邓桂高有了底气，想不到绕来绕去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，最大的一尊菩萨却是主任。他找个借口去向主任汇报工作，说了许多场面上的话，实际上是要主任给个对英尔普的看法。主任老成持重，说对这家公司也没有太多的了解，给了个电话号码，叫邓桂高直接去咨询一下。

接电话的却是英尔普的投资部曹经理，曹经理说既然是主任介绍来的，就透露点内幕吧。其实公司的股份相当值钱，完全没有道理在上市辅导期出让的，只是老板傍上了一条“巨轮”，哦哦，“巨轮”的具体名字就真的不能多说了。

这背后的靠山参与了一带一路的对外投资，是上百亿美元的大单。英尔普的生产线要跟着搬到某国去，投产后产能完全释放并大大盈利，又岂是在A股上市能比得上的？老板手头钱不够，只好出让一部分股份变现作投资。

邓桂高大喜过望，问有多少股份可以转让。曹经理看看数据，几分钟后回答说基本没有了，都签好股份转让备忘录了。不过……

邓桂高急了：“曹经理，给个机会给我，抽空出来吃个饭！”

曹经理迟疑了一下，道：“嗯，这个，你也明白，签了股份转让备忘录，在法律上是仍然没起真正效用的。真正起效用，是在正式签订合同并且把转让款转入公司账户后……嗯，你懂的。”稍后又加了一句：“我们明天会通知客户来签正式合同。”

邓桂高暗骂自己居然没想到这一点，赶紧带上公章和支票要去英尔普。邓少明进来，说有个做投资的同学发来一个电邮，有个建议值得参考。邓桂高手一挥说：“等你做点事，蚊子都睡觉了！这事我已经办好了。”

邓少明欲言又止地提了句“冯娟……”邓桂高前脚已经迈出门口，丢下一句：“你要看不上她就把她甩了吧！”

抛却了恐惧，邓桂高的贪婪迸发出洪荒之力。

他赶到英尔普，要在别人之前先下手为强。为了挤掉其他人签好的股份转让备忘录，他提出以每股3.8元的价格收购英尔普的股份，同时把Z踢出局。他调动了所有的流动资金，总共吃下英尔普2000万股，一签好合同马上转账，不让他人有转圜之机。

他的账算得很好：如果英尔普IPO成功，那按照30倍的溢价计算，7600万元的投资收益将会超过20亿元。退一步来说如果IPO不成功，他成了英尔普的股东，也能借着英尔普出国，享受一带一路的红利，桂高电器也同步完成转型。除非……除非英尔普不能上市，又不能出国投产，那才会……

哪有这么巧的事，恰恰好就出现了两个“除非”？

墨菲定律

邓桂高知道巴菲特的名言，却不知道有个墨菲定律：“1.任何事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；2.所有的事都会比你预计的时间长；3.会出错的事总会出错；4.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，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。”

邓家父子真的碰上了墨菲定律。

英尔普的IPO虎头蛇尾没了下文，出国投产什么的更是虚虚实实说不清楚了。桂高电器转型不成，耗掉所有资金吃下2000万股僵尸股却是实打实的损失。

这要埋怨时运不济？还是邓家父子的聪明机巧造成了这一切？

邓少明那个做投资的同学发的电邮，就对此事提出了几点质疑：1.如果英尔普真的缺钱参加那个一带一路的海外投资，那完全可以用债转股的形式筹资，为什么要转让即将上市的股份？2.暴风科技是在创业板上市，估值会比较高；英尔普的IPO是主板，不可能在短期内有那么高的溢价。3.国内外的媒体都报道过，中国准备出台新规进一步限制资本外流，国务院将禁止交易额在100亿美元以上的对外投资交易，以及在中国投资者核心业务以外的、10亿美元以上的并购交易。这条消息与英尔普的海外投资是个明显的悖论。

邓桂高的霸道造成了邓少明的不敢坚持。如果那天邓桂高先看了这个电邮，能不能避免后来发生的一切？

悲剧在于，好像没有人故意设套给邓家父子。

英尔普确实在做IPO，只是没有成功而已。曹经理也说没有股份转让名额了，是邓桂高巴巴地赶着上门主动提价硬要抢购的，还把事先答应给Z的那份也掠入囊中。管委会主任老婆的娘家人也真的持有英尔普股份，不过这次趁机金蝉脱壳了。

当然，作为董秘的冯娟应该是知道“管委会主任娘家人要趁机脱手”的。但是这个关键信息的缺失是如何造成的？

是冯娟意识到邓少明接近自己是有目的，而刻意隐瞒看邓家跳崖？还是邓少明突然分手失踪让冯娟没机会说？

邓少明气不过要找冯娟问个清楚，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屏蔽了。

邓桂高则念叨着，玩火者，多自焚，老司机更甚。

（此文发表在《商界》2017年4月号之《商界道德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