恐怖在迫近

作者：Alfred Hitchcock

译：张子君

“玛莉，许久不见了，记得我吗？我是从鬼门关回来的人。我一直监视着你，我不高兴我所见到的一切。你知道你不应该再谈恋爱，特别是爱上一个劳改释放犯。你真的了解他吗？你肯定他会改过自新吗？我希望你快乐，我尽量地使你快乐。”

麦玛莉扔下电话，惊慌地跑出电话亭，向自己的车奔去。奔跑中她感到有人在追踪，回头一看，远处果然有个男人向她跑过来，她吓坏了，拚命跑到车边，车门却总也开不了。那男人跑过来，大声叫道：“玛莉，你跑什么？”

玛莉一呆，随即清醒过来：“罗扎，是你。”

“婚礼就要开始了，你还乱跑！快去吧。”

夏•罗扎和玛莉高高兴兴地举行完婚礼，一起回家去。一进家门，玛莉养的狗比麦就吠起来。玛莉点着它的头道：“比麦，你要好好地对罗扎，他是你的主人了！”

罗扎道：“它一定是妒嫉我。”

“过段时间就会习惯的。”玛莉道：“我去听听电话，电话铃响了。”

罗扎也学玛莉的样子点着比麦的头说：“别破坏我们的好事！我知道你先来我后到，但我全部占有了她。懂吗？”

玛莉走进屋里拿起话筒，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道：“你真的嫁了他！你还嫌教训不够吗？别说我没警告你！”

玛莉怔住了，不知如何是好。罗扎随后进来，见玛莉一脸呆相，就按了按电话上的按钮，电话的录音便重新播放出来：“你真的嫁了他！你还嫌教训不够吗？别说我没警告你！”

“这是谁？”罗扎不解地问。

玛莉摇摇头：“不知道，也许有人开玩笑。”

“我看这并不像开玩笑。”罗扎道：“这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

玛莉却不正面回答：“做心理学家往往会碰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，比如有个古怪的人拿到了你的电话号码，乱拨一通。”

“但他说什么警告你，并不像胡言乱语。”罗扎坚持自己的意见。

玛莉道：“忘掉这个电话吧。”

罗扎拉起玛莉的手：“你现在是我的妻子了，我不能让你担惊受怕。”

玛莉笑了：“他说要我的命，你也信吗？别让怪电话破坏了蜜月气氛，来，我们开香槟酒。”

玛莉目前的工作是在电台主持一个《心里心理》节目，专门解答听众提出的问题，从心理学的角度给予指导，并提出解决的方法。这个节目很受听众欢迎，是电台收听率很高的一个节目。现在，玛莉就在电台播音室里通过电话和听众直接对话。

听众：“他原来是个很浪漫的人，但他现在变了。”

“变成了什么样呢？”玛莉问。

“变得很偏激，脾气也很坏，有时还打我。作为一个妻子，我认为我已经尽力使他满意了，不知道究竟得罪了他什么。”

“也许你并没有做错，并没有得罪他。”

“最近他又变了花样，想杀死我。当我提出离婚时，他就回复原状，浪漫起来。”

“我估计他在精神上出了毛病，应该让他去检查一下。”

“他不去，他反倒说我神经不正常。”

“是这样的，神经不正常的人都不承认自己不正常，却说别人不正常。你可以和他暂时分开，或者两个人一起去检查，好吗？”

“好的。”

播音员道：“今天的节目时间到了，请各位朋友在下星期同样时间打电话来，我们将和心理学家麦玛莉小姐谈论男女间的心理问题。”

玛莉做完节目，松了一口气，顺手拆开一封用打字机打出姓名地址的信，里面一大张纸上只有两个字：“今晚。”

今晚？玛莉联想到几个怪电话，不禁心惊肉跳。她手忙脚乱地赶回家，一进门就叫道：“罗扎，你在吗？”

没有回答，只有电话上的指示灯在一闪一闪。玛莉把录音带倒过来，按着，听见这样说：“你自以为很聪明，很了不起，有地位有金钱有房子有高尚的朋友，但你不能把我除掉！你做不到！我会杀死你！”

一个人开了门，悄悄地走进来，但玛莉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录音，没有觉察。电话道：“你预料不到我，也防不了我，我会看着你受苦，然后慢慢死去。哈，你等着吧！”

玛莉听完电话，一回头见身后有人，吓得大叫起来：“啊！……你吓死我了。”

罗扎抚着玛莉道：“我们要报警。”

“不！”

“为什么不？警察可以追查电话。”

“不，他们会……”

“你知道他的名字？”

“他……他很像我原来的丈夫。”

“这不可能！”

“是不可能，戈顿明明在四年前死了。”

“这件事莫名其妙，我们越早报警越好。”

“我们可以换电话，可以搬家，我为了你可以不要这所漂亮房子。”

“那你就为了我去报警，好吗？”

玛莉点了点头，在罗扎的搀扶下去拿衣服洗澡。她一进卧室，就惊慌地大叫起来，好像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。

原来一只猫鲜血淋漓地死在床上。

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，一位清癯老者正在窗外盯着他们。

警察局很快就派来了探长，玛莉带着探长检查了整幢房子，还看了地窖，没有发现什么问题。玛莉反反复复地道：“戈顿不可能再生存的。”

探长道：“也并非绝无可能。汽车在山谷底下烧焦，无法辨认死尸的身份。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，房子全部装上警报系统了。”

玛莉仍然忧心忡忡：“警报系统可靠吗？”

探长道：“当然可靠。除非他用对付总统的方法来对付你，”他又转口道：“既然有人能行刺总统，那么也能行刺任何人。”

“电话已经装了追踪器，我们会密切监视的。”探长道：“你的房子真大呀。”

“是她父亲留给她的，”罗扎道：“我还没完全熟悉这大房子呢。”

“最佳的保安是你的枪，要小心使用。”探长叮嘱道。

罗扎点点头：“是的。”

探长和玛莉、罗扎道过再见，就离开了。他想了想，打了个电话回警察局，叫资料处查查夏•罗扎的来历。

罗扎斟了一杯酒递给玛莉，刚要说些什么，电话铃响了。玛莉犹豫着，没有去接；罗扎接过来，听听，把话筒递给玛莉：“找你的。”

玛莉听了松了一口气，连声道：“对不起，我忘了，我立刻去。”

她放下话筒对罗扎道：“下午有一个和听众见面的节目，我得马上去。”

罗扎笑了：“你不能每次听电话都怕的。去吧，没事的。”

玛莉赶到接待听众的现场，赶紧工作起来。她向听众打招呼，在书和卡片上签名给听众留念。等她签名的听众排起了长队，繁忙的工作使她暂时忘却了烦恼。一个听众这样说：“很久以来就想认识您了，今天能够认识您，我深感荣幸。您真好，您的节目挽救了我的婚姻。”

玛莉笑笑：“您言重了，谢谢您的收听。”

听众道：“我最喜欢的是《分开度假》那个环节，您什么时候再开设这个环节？”

玛莉没有回答，她看见了长长的队伍后面有一个人，一个似曾相识的人，一个清癯老者！

那听众仍然叨道：“我丈夫看了您的书也称赞它很出色。他叫伯尼，请您写上~~给伯尼。”

玛莉盯着那清癯老者，猛然打了个冷颤。她对那位听众说声对不起，借口不舒服向后门跑去。电台主持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，只好尽力向听众安慰，请听众等一等，说麦•玛莉小姐很快就会回来。

玛莉的心中充满了恐惧，她冲出后门，没命地跑。不好，那个清癯老者也迎面跑来了！玛莉转回头，拚尽全力地跑，她拐过街角，钻入隧道，撞倒了几个行人，冲进了停车场。她一回头，那个清癯老者仍然跟在后面。快开车门，糟糕，开不了，快，开了，钻进去，他扑过来了，关门，踩油门，好，走！

玛莉赶回家，把门关好，呼呼地喘着大气。罗扎不在家，只留下一张“出外求职，晚饭前回”的纸条。怎么办呢？

“玛莉！”门外有个严厉的声音在叫。

玛莉全身发抖，抄起一件家什，预备作尽力的抵抗。谁知道脚下一滑，跌了一跤，跌得满天星斗。外面那严厉的声音又叫道：“喂，你走不了！”

玛莉惊恐万状，一步一跌地逃进去。这个房间不能藏身，那个房间也不能藏身，怎么办？她连滚带爬地逃进了地窖。

罗扎回来了，他大声道：“玛莉，我有个好消息带给你。”

没有回答，只有比麦在那里狺狺地吠。

罗扎四面望望，见一片凌乱，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。突然一声大响，像是什么倒塌了似的。罗扎拔出手枪，悄悄地摸过去，只听见一个男声在恶狠狠地道：“你想谋杀我，这办不到！我早有准备，汽车堕崖前我就跳车了！”

罗扎听出声音来自地窖，他抹一把汗，向地窖门摸过去。

那个男声又道：“你害怕了吗？玛莉，你怕了？看，我有东西给你！”

罗扎推开门，下到地窖，却发现一无所有。地窖里乱七八糟，一盏昏黄的电灯在左右摇荡。他左看看右寻寻，忽然发现阴暗的角落里还有一扇小门，这门平时根本没有被发现，现在却开了。

他走进去，看见里面又是一个小间，玛莉正躺在地上。他扑过去抱起玛莉，摇晃了几下，把玛莉摇醒，见玛莉眼盯盯地呆望着某处，便顺着玛莉的目光望过去，原来墙上挂着一副尸骨标本。咦，那经过装扮的标本不是活像戈顿吗？

玛莉突然用男声恶狠狠地道：“玛莉死了，我杀了她！”

她一把摔开罗扎，抄起木棍就劈头盖脑地打下去。罗扎用手臂奋力一挡，打掉了木棍，大惊失色地叫道：“玛莉！”

玛莉却叫道：“我是戈顿！”又抄起一把铁铲砍向罗扎，把罗扎的手枪打飞了。罗扎不知道玛莉中了什么邪，只见她突然生出巨大的气力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。一个在前面逃，一个在后面追，从地窖追上来，又追到客厅。罗扎脚下一绊，摔倒在地上，玛莉赶上来，高高举起铁铲，却听大门被人轰然撞开，一伙人冲进来，其中一人用严厉的声音叫道：“玛莉！”

玛莉一怔，回头看看，叫她的是那位清癯老者，身边几个警察举着手枪。她仅仅是怔了那么一刹那，就把手中的铁铲狠命劈向罗扎。这时，枪声响了，玛莉背部中弹，铁铲当地掉在地下，她也一声不吭地倒下，死了。

罗扎一声大叫，扑向玛莉，被警察拉开了。

清癯老者道：“四年前，戈顿和玛莉驾车出外，车闸失灵，在小车冲下山崖的一剎那，戈顿打开车门，把玛莉推出车外，自己却连人带车摔了下去。戈顿死后，玛莉受刺激过度，神经错乱，总认为是自己杀死了戈顿，并时时以戈顿的身份给她自己打电话，写信，说要报仇。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，她好了，恢复了正常生活。但据我的观察，她爱戈顿爱得太深，又把戈顿的尸体残骸收藏起来，我就估计她有复发的可能。果然，她复发了。”

罗扎道：“医生，你作为玛莉的精神病医生，应该及时制止她的行为。”

“从道理上是这样说，”清癯老者道：“但从专业道德上看，我更希望她能像平常人一样生活，而且她一直在恢复。她准备结婚时，我分析出婚姻对她没好处，就警告过她。她不但不听，还想方设法躲开我，拒绝我的治疗。我见情况越来越不妙，就在今天下午去节目现场找她，谁知道她竟歇斯底里大发作，跑回家锁起门来乱打乱闹。我没法制止她，就赶紧通知警方，我们赶到时，正碰上她要杀你，就这样……”

罗扎叹了一口气：“我一直觉得有种恐怖感在向玛莉迫进，没想到，这恐怖竟然来自她自己！”

（此文发表在《千山》1988年5月号。）

2018-03-19补记

《千山》是辽宁的杂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