崩溃
2018-03-19 08:50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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崩溃

作者:Alfred Hitchcock

译:张子君


我是大名鼎鼎的格劳雷,这一带没有人不认识我。可以说,我跺一跺脚,周围的城市就要发抖。上帝赐给我一个特别发达的脑袋,里面满盛着智慧和果敢,因此我能在芸芸众生中鹤立鸡群,取得了不小的成就。

瞧,我属下的公司有二十多个,有的生意做到了国外,这都是我的聪明才智所致。上帝之所以要造一些特别优秀的人才,就是为了去统治那些笨蛋。那些胸无大志的凡人,怎么可能有气魄去干大事业!

我临上飞机前的事情,就是对我的助手们训话,教会他们如何更好地做生意,如何去赚更多的钱。这帮家伙,做事不够胆大心细,没有大将风范,凡事要决策都要我操心。唉,万一我死了,他们还能把公司维持下去吗?幸亏我才四十来岁,年头长着哩,可以大干特干。指望这群低智能人,去喝西北风吧。

“你们听着,我对上个月的营业额仍然不满意!你们要开动脑筋,多想办法。我的意见有如下几条……”

训完话,我乘上私人飞机,直飞到东特岛去,去处理一件大事。

飞机准时到达。

东特岛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,来过这儿的人往往流连忘返。但秀丽则秀丽,这地方却不长庄稼,只长野花野草,弄得岛民不能把秀丽当饭吃,成了穷得叮当响的穷光蛋。东特岛远离大陆,成了荒凉的地方,幸亏有了我,发现这岛适合种鸦片,这才使东特岛起死回生,因为种植鸦片而欣欣向荣。

这不,现在的东特岛简直成了一座新城,百业兴旺,一片繁荣,谁也不会想起它昔日的落魄与凄凉。我下了飞机,独自开着小车去我的庄园,一路上碰见不少岛民,他们有的认识我,对我点头哈腰,称我格劳雷老爷。

呸,我才懒得理睬他们,这些低贱的民族,猪头猪脑,什么也不懂。要是没有我,他们早饿死了!

小车驶进林荫小道,轻盈地来到大铁门前。我还没按喇叭,门房就连忙开了门。当然喽,他们从电报中知道我要来,自然早早准备好了,要是怠慢了我,可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。我把车开进花园,停在别墅前,一个大胡子马上跑来给我拉开车门,恭敬地道:“格劳雷先生,您好。”

我说:“艾力,又是一个月没见了,好吗?”

他点点头,照例带着我先去视察加工场。他告诉我,今年的鸦片收成比去年好,产量大约增加三分之一,是难得的好年景。大家工作很卖劲,情况一直不错,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的话……

我说:“艾力,那确实是一件大事,必须由我来处理。不过你们都放心好了,我早就有了办法,接到你的加急电报后,我就拿定主意了。瞧我的吧。”

艾力是当地土著,人挺老实,也忠心,我当初是要他当小工头的,后来见他办事挺不错,就升了他当加工场主管。这臭小子虽然肯干,但毕竟是劣等民族,不值得太重用。

我和艾力走出加工场,来到花园小亭子里,我的心腹波姆已经等候在这儿了。他见我来到,连忙斟上酒,我们三个人举杯祝贺,庆祝今年的丰收,庆祝我们赚更多的钱。我对波姆吩咐了几句,他就进去拿东西了。

艾力忧心忡忡地道:“格劳雷先生,按照以往的惯例,只要我们按时送上钱,驻岛军队就不管我们的。这个月换了个头头叫佛哥尔,是个死硬派,说是按照上面的命令,一定要打击鸦片走私商。他说鸦片只能由政府收购,作为医药用途,绝不允许奸商从中谋取利润,危害社会。我送去了一笔钱,他扣下了,还说要抓人,总之一句话,鸦片只能由政府方面运出岛去。”

我镇静地笑道:“艾力,且看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,把这件事化为无形。”

波姆提着一个皮箱走来,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。我打开来,里面是钞票和海洛因。我对艾力道:“艾力,你把这些东西送去飞机场吧。”

艾力点点头,走了。

我和波姆回到屋里,我打了个电话:“佛哥尔先生吗?我是格劳雷。艾力现在正把一批货运去飞机场,你快点派人把他截住。噢,你爱判他无期徒刑就判好了,随你的便。钱当然归你,我算交了差,你也能交差,两全其美喽。”

打完电话,我看见波姆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。我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没事的,波姆。上面要佛哥尔抓走私毒品犯,不抓就没法交差,我就把艾力给他了。艾力跟了我几年,好生活也过够了,他应该为我牺牲,在监狱里度过他的余生。”

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

我在东特岛住了一个晚上,第二天又开车去飞机场。小车拐出小路,驶入大路,如飞地奔驰。咦,前面发生了什么事?居然挡住了去路。哦,原来是一辆大推土机停在路中间,两个司机模样的人在修理。他妈的,这两个蠢货怎么搞的,挡住了路!

我按响喇叭,叫他们快点让开,他们摊开双手,表示开不动。去你的,开不动你就闪开点,让我擦着边钻过去。他们看不懂我的手势,继续鼓弄着那推土机。我不管那么多,再迟就赶不上飞机了,一踩油门,小车呼地向前开去。那两个人见势不妙,站起来就跑,脚下一绊,竟向着我跌过来。不好!我心慌意乱,一下子把不住方向盘,小车向推土机撞去。哎呀,我……

到我醒过来时,看到的情景非常可怕。小车撞歪了,四个轮子朝天;那两个人死了,血肉模糊地横在一边。万幸,我没有死,似乎也没有受什么大伤,耳朵能听,眼睛能看,心里面明白,只是手脚不能动。

不要紧,很会就会有人来的,会把我送去医院。这东特岛的医院虽然设备很差,但有个姓莫的大医生正巧在这儿视察工作,找他看最好不过。我有许多钱,只要能治好就成,也可以包一架飞机去找好医院看。

怎么还没有人来?真烦死人!

咦,有脚步声。哈,我得救了!脚步声渐渐走近,是两个小孩。他们爬到小车里,把收音机拆下来,还拿了几件小玩艺。拿吧,喜欢就尽管拿,只要过来看看我。我没有死,我还活着,你们过来看看我,然后去叫救护车。好,他们过来了,看着我,有点犹豫。别犹豫,推一下我!也许我马上就能动!

一个孩子道:“这人好像没死。”

我当然没有死!

另一个孩子道:“我看他死了。”

去你妈!

那个孩子道:“我想搜搜他的口袋,兴许里面有钱。”

有钱,全归你,只要你推推我,发现我没死,就去叫救护车!

另一个孩子道:“别碰!我爸说碰了死人会倒霉的!”

你爸迷信!况且我也没有死!喂,你们别走,我有许多许多钱,你们救了我,我一定报答你们。别走!来救我!

时间真难熬,现在快到黄昏了,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。但我充满信心,一会儿有人下班,就会经过这儿,就会发现我。这鬼地方也真是的,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车子开过,真是穷乡僻壤。哎,有声响,像是人声,从看不见的地方传过来。哈,我得救了!

来的是两个穿囚衣的犯人,估计他们是从农场劳动回来。这儿的犯人倒自由,不过就是放任他们也走不到哪儿去,身上没现钱,又穿一套囚衣,印着号码,插翅也难飞。喂,快来救我,我可以发发慈悲,替你们求求情,减免你们几年刑期。这笔生意可划得来。

你们这流氓,干嘛脱我的衣服?怎么,还扒掉我的裤子?搞什么鬼?真是气死我,把我的衣服换成了囚衣,我明白了,他要穿上我的衣服,拿我的钱逃跑。猪猡,笨蛋,蠢货,流氓!瞧他又扒掉另一个死人的衣服,给死人穿上囚衣,自己穿上工作服。混蛋,我一定不放过你们!日后一定追查出来,狠狠罚你们!

两个犯人溜走了,天色已经昏暗。一只蟑螂从我鼻子前面爬过,隐没在草丛中。噢,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啦,奇怪的是我倒不饿。怎么就没有人来呢?

警车!警笛的声音!这回我真的得救了!

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开来了,一定是有人报告了,他们才来的。喜出望外的是,我的手指能动了!尽管不能大动,尽管只是左手的食指轻轻作敲击状,但无论如何是好现象。你们来看呀,看我的手指能动,证明我没有死,快救我!

不错,他们虽然没有发现我的手指能动,也把我抬上担架了。好,相信很快就到医院,很快就有医生给我治疗,很快就证实我是格劳雷而不是囚犯。我心里踏实多了,恐惧和不安一扫而光,觉得车子开得特别稳,特别舒服。

而且我的手指还能动!

这是什么地方?不像是医院。哎哟我的妈,这是停尸间!这群混蛋瞎了狗眼,把我抬这儿来了。你们看看我,我没死,我的手指能动!你们两人不能扔下我在这儿,我还活着,我得出去!

我格劳雷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,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,凤凰坠地不如鸡。那可恶的推土机,可恶的司机,可恶的小孩,可恶的囚犯,可恶的警察,全他妈的没一个好东西!老子一出去,首先要你们好看!

又有人来了,是两个人,手里拿着一些什么工具。好,他们把盖在我身上的布拉开了,开始解我的扣子脱衣服。真倒霉,我的手指头偏偏在这时候不能动了。莫明其妙!

一个人说:“我刚开始干这事心惊胆战,干多了,现在麻木了。”

另一个人说:“打仗也是这么一回事,满地尸体,你根本怕不来。”

那个人说:“我们干这买卖赚大钱,新鲜的器官用低温冷藏起来,卖给病人,最妙不过。”

另一个人道:“可惜干的不得钱,得钱的不干,我们白干而已。”

什么?他们要肢解我,把我身体的各部份器官拿去卖钱?清平世界,荡荡乾坤,竟然有人干如此勾当,法律何在?民主何在?可怜我一生英名,却枉死在这所监狱停尸间里,命呵,命呵!

那人道:“怪了,这死人怎么会流眼泪?”

我流眼泪?有可能,伤心欲碎嘛,活活被人肢解,谁不流泪?

另一个人道:“什么流泪,胡说八道!你头上那电风扇一开就滴水,叫电工来修,总也不来,个个都消极怠工!”

那电风扇确实不像话,半死不活地转着,和我现在一样。

那个人道:“不,电风扇滴水是一滴一滴往下掉,这人的眼泪却不停地往外涌,你瞧!”

另一个人道:“啊哟,他还活着,我们快去找医生,活人不能肢解。”

两个人出去了。哈,我真是吉人自有天佑,死到鬼门关上又回头了。当然,我是格劳雷,英明果断,机智勇敢,二十多家公司还得靠我去领导,我不能轻易死去。我的日子还长,还要赚许多许多的钱。

医生进来了,戴着大口罩,背着药箱。他放下药箱,走过来看看我,怔了一怔,然后打开了药箱。只见他拿起一把刀,脱下口罩,向着我走过来,脸上带着微笑。我心一紧,口一张,竟然叫出声来了:

“艾力!不要……”

(此文发表在《传奇故事》1988年4月号。)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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