善良的茜茜
作者:Alfred Hitchcock
译:张子君
茜茜在厨房里正忙着。她把药粉倒进瓶子轻轻地摇晃着,然后放进灶具下面的柜子里。只听一阵脚步声,朱安进来了。
“你的奉茶糕饼做好了吗?得多放点肉桂,那么他就品不出茶的味道了。”朱安一边说,一边拉烤炉的门,往里面看了看。
茜茜连忙去帮朱安脱大衣:“朱安,难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?班先生可是个好人。”
“好人?”朱安道:“他无恶不作,哄骗我们交出这所房子。你难道想离开这个家吗?”
茜茜忧伤地摇了摇头:“不,我们会无处容身的。”
朱安坚决地道:“对,我们在这已落叶生根,再也不走了。”
“可你已经签了契约,同意把房子卖给班先生。”茜茜仍然忧心忡忡。
“当时我们等钱用,现在有杰叔的遗产。”朱安把一瓶药片倒进茶壶:“我干掉他,他就无所求了。来,兑上茶,泡一会儿药就融掉了。”
茜茜问:“这药会使他很痛苦吗?”
朱安没有注意茜茜的担心表情:“班汉欺诈我们,为人一向奸狡,也是恶有恶报!”
茜茜用手捂着胸,用一种悲哀的声调说:“太绝情了,朱安!我不能干这事,我一想起来就手发抖。我们还是跟班先生好好谈一谈,把钱还给他算了。”
朱安听了茜茜的话,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,一手抓着她的手道:“你想打退堂鼓?你真的那么善良?事到如今,我们决不能退缩。你必须听我的安排,我有头脑,有胆识!”
茜茜怕了:“你扭痛我的手了!”
朱安一字一顿地道:“我要你听我的吩咐,因为班汉不会退钱了事!”
茜茜道:“我听你的话,你快放开手。我没有生意头脑,又怕事。”
朱安这才放开茜茜,轻轻地给她揉着发红的手:“你不懂事,又笨;没有我,你得流浪街头!”
茜茜道:“是的,我又笨,心又软。班先生喝了茶会慢慢睡觉吗?”
“当然。”朱安狞笑着道:“他会长眠不醒,下辈子再睁开眼睛!”
班汉很满意道:“噢,这糕饼味道蛮不错,谢谢你们的招待。”
茜茜道:“这些糕饼泡制是有秘方的,是我老祖母传下来的。我每年都做好拿去教堂卖物会上出售,总是供不应求。我也曾经想参加糕饼比赛,但又担心……”
朱安不满意茜茜的啰嗦,她把茶壶端到班汉的面前:“班先生,喝点茶好吗?”
班汉点点头:“好的。”
朱安为她斟上茶:“这是我们特意为你泡的茶。”
班汉喝完茶,抹了抹嘴:“好了,女士们,我们言归正传吧。你们什么时候搬走?”
茜茜紧张起来:“搬走?”
班汉道:“难道你们一直住到别人来拆房子?”
茜茜神经质地道:“拆房子?”
朱安不高兴了:“茜茜,你总是神经质!”
茜茜可怜巴巴地道:“你可以不拆这房子,周围建商场。”
“真是开玩笑!”班汉道:“建筑有统一的风格,不可能中间留块补丁,你懂吗?”
茜茜捂着脸:“我不忍心看这房子被拆掉。”
班汉道:“那是你的事,你们签合约的时候是没有意见的。”
朱安斜着眼道:“可现在有了。”
班汉从衣袋里抽出一张纸:“有也没有用,已经签了,就具有法律效力。”
朱安不紧不慢地道:“我们不卖。”
班汉很生气:“你们怎么说变就变?”
茜茜见两个谈拧了,连忙打圆场:“班先生,别生气,喝杯茶。”
班汉说:“不喝,我要去控告你们,要你们一败凃地!”
朱安不理睬他,叫茜茜把茶点收拾进去。班汉想说点什么,却发现眼睛有点模糊,视线也不甚清楚。他问:“我有些很古怪的感觉,怎么回事?”
朱安哈哈一笑:“你喝下去的毒药足够毒死十多个人!”
班汉一惊,急忙站起来,却站不稳,向前跌过去。茜茜一把扶着他,重新跌坐在沙发上,他已全身发软,动弹不了了。
茜茜拍拍班汉道:“班先生,别紧张,不会痛苦的。”
眼见得大功告成,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处理掉班汉的尸体。这时两个女人才想到,她们匆忙之中并没有做好计划。怎么办呢?茜茜提议用毛毯卷起班汉,朱安却说要把尸体埋在地窖,刚要动手又想起地窖是水泥地板,挖不动。朱安想了想,决定埋在木棚。茜茜说等下个星期花匠班尼来时请他挖洞,朱安说要马上挖否则尸体发臭;茜茜说她不会挖恐怕一个通宵也挖不好,朱安说两个人齐心协力挖就行。
商量了一会,定下来了,两个人就去拖班汉。班汉重得要命,肥胖的身躯只挪了挪。朱安想了想,说要用刀把尸体切开,茜茜表示反对,因为会弄得地毯上满是血。朱安又说可以把尸体投在后院枯井里,茜茜说没有井盖遮掩,朱安说可以用垃圾和土盖上。正说着,班汉的眼睛眨了几下,把茜茜吓得跳起来:
“天哪,他还活着!”
朱安也紧张了:“我们得下手杀死他,那毒药真混账!”
茜茜道:“市场的冒牌货多得是。”
“快想办法吧,”朱安有点慌乱了:“到了这个地步,我们只能同舟共济!”
茜茜转进去,扛出来一杆长枪:“用这个,里面装好了子弹。”
“不行,枪声会惊动人。”朱安表示反对。
茜茜只好放下长枪。这时班汉睁开眼睛了。朱安跑去厨房拿来一把长刀,对着班汉就要刺下去,茜茜拦着她道:“别把地毯弄脏!”
茜茜拿来一把小铁锤,朱安拿来一把大铁锤,两女人你推我,我推你,都想让对方下手。推来推去,茜茜占了下风,却又说小锤不够狠,大锤拿不动。朱安去拿来一根大木棒,叫茜茜动手,茜茜举起来,手一个劲发抖终于下不了手。朱安咬咬牙,举起木棒就要砸下去,茜茜却惨叫一声:“啊!”
朱安一惊,丢下木棒看着茜茜。茜茜却如蚊子叫似地轻轻说:“我怕……”
两个人下不了手,班汉的手却动起来。茜茜拿来喷雾器,对着班汉一阵狂喷,说一点点可以杀虫那整罐就可以杀死班汉,而且又干净又卫生。谁知喷了以后,班汉却打了几个喷嚏,完全清醒过来,只是身子还不能动。怎么办呢?用毒药自然是最好的,但药又用完了。朱安突然想起来,木棚里还有一瓶浓缩灭草剂,她决定去拿,叫茜茜守着班汉,若他乱动,就用铁锤敲他的太阳穴。
朱安走后,班汉乘机要求茜茜打电话报警,茜茜对他能说话并不惊奇,只是不肯打电话。班汉说,他刚才虽然不能动弹闭着双眼,但心里明白,听得见她们的对话。他说杀了一个人是逃不脱法网的,就算肢解了尸体,警察照样能寻到蛛丝马迹。茜茜听了,果然害怕起来,说朱安并不是她姐姐,而是一个护士,叫碧姬。碧姬三十年前被聘来照顾神经失常的朱安,后来父母亲相继去世,碧姬就把朱安送去精神病院,自己作为朱安住下来,和茜茜一起生活至今。多年来,碧姬已习惯于扮演朱安的角色,并发号施令,自己说了算数,因此她要杀班汉,茜茜是无法阻止的。
班汉听了茜茜的话,觉得并非没有希望,便打起精神,陈述利害关系。茜茜突然笑道:“我只放了一半的毒药进茶壶。”
“一半?”班汉很诧异。
“要不你早死了!”茜茜道:“我这人总是心软,又怕事,不想伤害人。”
“谢谢你救了我!”班汉激动起来:“你为什么不再救我一次呢?”
茜茜放下手中铁锤:“我怕你收回这所大房子。”
班汉连忙许愿:“我发誓不要这房子了,只要你肯救我!”
茜茜摇了摇头:“我怎么能信你。”
班汉道:“你得识破朱安的诡计,她杀我以后把你也毒死,然后说一切都是你干的。”
“不!”茜茜惊恐地叫起来。
班汉道:“会的。她会给你套上罪名,干掉你,得到你的财产和房子!”
茜茜手都发抖了:“那我怎么办?”
班汉道:“你把那枪拿给我,求求你。”
那枪便是刚才茜茜扛出来的长枪。
朱安把除草剂混在果汁里搅拌,茜茜进来道:“朱安,你会说是我杀死班汉的吗?”
“什么?”朱安听不明白茜茜的意思。
茜茜道:“我问,你会说是我神经失常而杀死班汉的吗?”
朱安奇怪地问:“你怎么会这么想?”
茜茜道:“你也许真会把我送去疯人院。”
朱安不高兴了:“这荒谬念头从哪儿来的?”
茜茜道:“班先生说的。”
“他醒了?”朱安端起杯子往客厅走去。
茜茜道:“你快对付他,要不他抢走房子啦!”
朱安干脆扔下杯子,操起劈柴的斧头冲出去。茜茜拣起杯子放好,回身从灶具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瓶酒。只听客厅里呯地一声枪响,接着有人摔倒在地的声音。她拿着酒瓶出到客厅,看见朱安死在地上,班汉放下枪,哆嗦着手摸电话。
茜茜问:“朱安死了?”
班汉有气无力地道:“她用斧头砍我,我为了自卫而开枪。”
茜茜叹口气道:“她为人一向冲动。”
班汉道:“我们报警吧。”
“是的,要报警。”茜茜问:“你不会收回这房子吧?”
班汉变卦道:“我已经付过钱给你们,你不必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。”
茜茜摇摇头:“算了,我也不敢住死过人的房子。”她斟了一杯酒给班汉:“来,恢复一下体力,这是威士忌,多年的陈酿。”
“谢谢你的帮忙,善良的茜茜。”班汉接过酒来喝下,又接过电话,拔通了警察局:“警官,我是班氏地产公司的班汉,我现在杜鲁门道七号,你也认识?”
茜茜在旁边道:“告诉他朱安不是我姐姐,是她强迫我的。”
班汉点点头。茜茜又道:“是朱安下的毒,我救了你。”
班汉又点点头,对话筒道:“是我,班汉。警官,朱安并不是茜茜的姐姐,是假冒的,借着当护士混进来,已经死了。我杀了她,为了自卫。我很清醒,只是软弱无力,朱安下了毒,还想在后院埋掉我。我很难受,朱安下了毒,茜茜救了我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小,头一偏,手一松,电话筒掉了。
茜茜笑了:“谢谢你报告了警察,也谢谢朱安,没有你们两个,我可不能独占一所大房。朱安毒死班汉,班汉杀死了朱安,我想救他却救不过来,人们仍然会说我是善良的茜茜。咦,那英俊的警官会来吗?他床上功夫真了得!”
(此文发表在《关东文学》1988年5月号。)